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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色》 | 关键词 6 (1)

   日期:2024-11-07     作者:izped    caijiyuan   评论:0    移动:http://changmeillh.kub2b.com/news/148.html
核心提示:石柳龙再次遇到那个美妇时,她与十几年前已迥然有别。她面容憔悴,身子僵硬,眼皮低垂。他试图让她打起精神,说了显信和尚生前许

石柳龙再次遇到那个美妇时,她与十几年前已迥然有别。她面容憔悴,身子僵硬,眼皮低垂。他试图让她打起精神,说了显信和尚生前许多好话。她仰起脸儿认真听着,然后请求他一起去墓地,为显信和尚诵诵经。去墓地的路上,石柳龙始终低着头,不敢仔细打量她。不管她显得多么憔悴,她永远是他心中珍藏的美妇。

《浮色》 | 关键词 6 (1)

她用头抵着墓碑,从包里掏出一只兰花碗,恭恭敬敬摆到墓碑跟前。她朝碗里倒满白酒,就用身子紧紧贴着墓碑,仿佛它就是显信的身子,“他活着时就喜欢偷偷喝酒,经常还耍酒疯。可那时,我总是怨他恨他……”

她给自己酌满一盅酒,“来来,生前没陪你喝,现在你到了阴间,我陪你喝!”她仰着脖子一口下肚,已泪流满面,哽咽得久久说不出话。后来,她如同在大殿里叩拜释迦像,惶惶不安地对着墓碑跪下,双手合十,连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过去你是我的酒鬼,现在倒好,你成仙了,那就请仙人好好保佑我们的儿子吧,希望他在外面平平安安……”

她嘀嘀咕咕的话,把石柳龙吓了一跳。她说什么呢?他们有孩子?十几年前她生下的孩子,就是显信和尚的私生子?石柳龙只敢偷偷从背后看她,看得他灵魂快要出窍。照他第一次见美妇的时间推算,那孩子该有十几岁了吧?!

“你和显信的孩子……该有十几岁了吧?!”

她转回来一张吃惊的脸,意悬悬地看着石柳龙:“怎么?你知道?显信给你说过?”

“没,没有。显信没说过。我,我瞎猜的。”石柳龙慌里慌张地回答道。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把酒盅酌满,一盅一盅喝起来。入夜,寒气渐渐变得逼人。石柳龙像个尽责的守墓人,守护着显信的墓和醉醺醺的美妇,同时心底翻腾着一大堆旧事……

安国寺烧毁以后,本该为显信和尚做的法事,因没有足够的场地、财力操办,只得在后山野坟岗草草举行。和尚们从无名者墓地辟出一小块空地,用来安放显信的骨灰。送葬的队伍很小,更没人会通知显信的情妇。骨灰入土前,和尚们垂着眼皮,诵了很长时间的经。就这样,石柳龙曾妒忌、不喜欢的显信,却让他内疚不已,觉得显信的死源自他的过错。他想,他出棍打红卫兵的时间不止是晚了一点点。显信的死,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冷漠。他站在野坟岗的墓碑中间,第一次偷偷落了泪。他记得父亲被镇压时,他的心肠倒冷硬得很,他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已,眼里并没有扑簌簌的泪珠。他心里甚至责怪父亲:你干什么不行,非去当国民党军队的什么破营长?现在倒好,被当作反革命镇压了吧?撇下我孤零零的一人……他一反常态,怀着真诚给显信垒墓、竖碑,心里暗自决定,每年清明节他都要来野坟岗祭拜显信。

安顿完显信的骨灰,和尚们就各奔东西,多数返回老家。石柳龙攥着老住持的那串念珠,悄悄回到山下的黄州镇。经历过安国寺的大火、显信猝死、住持变疯,他反倒成了无比忠实的信徒,愿意猫在家里,当秘密的居士。说来奇怪,他一直有个神秘的预感:显信的美妇说不定哪天会突然跑来找他……

他在卧室蚊帐后面,布置了秘密的小佛堂,为释迦像供上少许花生、核桃等坚果。为应付突然闯进家里的外人,他特意在释迦像上方挂了一幅画像,声称那是自己的祖先,给人祭拜祖先的假象。常来小佛堂的人,基本都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借着串门来他家,顺便给释迦烧香磕头。他们最期待他算命。亏了他下山前已通晓释卦,知道如何制作摇卦用的签条。到后来,他们无论大事小事都跑来找他:“小佛爷耶,我儿子正在调动,手续烦死了,你帮我看看,他能不能成啊?”

“菩萨祖宗呃,作孽啊,我儿子看人家武斗给打死了,托你给他超度亡灵吧!”

“我儿子可怜呐,媳妇是个恶婆,长着克夫相,托你保佑我儿子一生平安吧……”

他渐渐养成了俭朴的生活习惯,加上早已戒掉荤食,他需要的生活费就不多。主要靠不时去码头担河沙,或众信拜佛、算命时的馈赠。那时,他专心研读佛经,内心不为窗外的时局所动摇。社会上的无秩序,和他内心的有秩序,恰恰形成鲜明的对照。一得空,他就埋首于《吠陀经》等佛家典籍,时间一长,读得背都有点佝偻。身边没有了老住持的督促,他反倒像待在安国寺一样,坚持天天做早晚课。

一天下午,大约四时,他悄悄做着晚课,蓦地听见有人轻轻敲门。他跪在释迦像前岿然不动,一边用手捻着念珠,一边默默念经。说来奇怪,做罢晚课,敲门的人依旧默默站在门口。他揩着额上的细汗,小心翼翼打开了门,抬头端详来者,不禁叫出声来:“是,是你啊?!”造访者竟是显信的美妇,他的预感应验了!

“怎么?你认识我?”

他慌乱地摇着头,只得胡诌理由来搪塞,“听,听显信说起过……你的特征……”她哪知道他早在林中认识了她。他第一次发现,细密的鱼尾纹攀上了她的眼角,不过,透过她那略微紧绷的衣裤,仍能感到那魅惑人的身体曲线。听完显信被打死的详情,她提出能否带她去看显信的墓。

当两人走在昏蒙而寒冷的林间,她缄口不语。大概怕被山石绊倒,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到了野坟岗,她拿出了早备好的薰香、蜡烛、糕点和白酒。接下来,她低低徊徊的哽咽声,与附近的溪流声融为一体。她的感情就像陪葬品,已追随显信埋于地下。说来神奇,无论她是双膝跪地,还是立于碑前,她依旧给他亭亭玉立的感觉。瞥着她优美起伏的身姿,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迷乱、不安……

他合着掌,替显信诵了好一通经。那时,她已把包裹全部摊开,把当时难得弄到的糕点供在碑前。她给显信倒满一碗酒,就趴在碑上与显信说悄悄话,不时酌满带来的小酒盅,仰着脖儿一饮而尽:“显信,这一杯我替你喝了,你不是总笑我不会喝酒吗?……”

她的脸倏忽间像一轮红日,映照着林间。她一股作气不停喝酒,就仿佛已钻进坟墓,开始与显信划拳对酌。每喝一盅,她都能说出一个惹人同情的理由。等到他想上前阻拦,为时已晚。很快,她不再呜咽,反倒哈哈大笑地捉弄他:“你也不会喝酒,是不是?那你跟我学呀,喝酒又不是什么坏事……”她不时扭动的身躯,透出一种动人的风韵,再次令他深深心动……

返回小镇时,她的步子乱得像一把米,撒在地上,身子东摇西荡。为防止她跌倒,他索性把手臂横在她的腋下,几乎抬着她往前走。她醉眼朦胧,身子软柔柔,犹如一匹绸布,搭在他的手臂上。有一阵子,他感到欲望从心底翻腾上来,让他有背叛伦理的危险。

回到家里,他放心不下,给她灌了几口解酒的白醋。她醉得浑身发热,像一团温暖的火,贴着他的手臂熊熊燃烧。那晚,恰好派出所来人查房,见她醉陶陶地坐在床沿,来人连忙退回堂屋,正色地问石柳龙:“她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听说是他的乡下亲戚,来人又问:“要在这里过夜吗?”“是,是的。”

“那你要给她登记呀。”来人掀开牛皮纸封皮的登记本,指着空白的表格,叫他写上她的姓名等。照章登记完毕,来人的态度才温和起来:“我也是例行公事。以后有客人过夜,还是要主动登记为好,不然如果群众有反映……”

“我,我懂。一定一定!”

晚上,白酒让她由悲转喜。酒把眼前的事物,变得令她称心如意——她把光头的石柳龙当作了光头的显信。她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语调已变得轻佻:“我的显信,你比以前还年轻……”

石柳龙十分尴尬,他又忧又喜。要把她的手指从他身上掰开,似乎成了他心里的另一件难事。有一刻,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把将她推远: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显信,我是石柳龙!没想到,他的举动反而令她变本加厉:“哈哈,你就喜欢开玩笑。和你认识以后,你就没个正经。今天,你严肃点好不好?你越开玩笑,我心里就越难受。”她拍拍身边的床说,“来,快坐过来!”

说来也怪,她的嗓音就像老天的命令,渐渐掠走了他的思维。他惊讶地看见,她开始扯掉衣服,弄散头发,“你还愣着?快来呀!”望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儿,他完全不知所措。不知等了多久,他才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浑身颤栗地坐在她身边。是啊,她白晳的乳房已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她几乎蛮横地把他的脸按在双乳上,“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吗?”

他的脸感到一阵滚烫,第一次感到了乳房的弹力。他僵硬的脸就像久旱的土地,给浇上了水,顿时有了生机。刹那间,他心中的秩序全崩塌了。她的身子就像白玉,光滑得没有一点瑕疵,肌肤散发出阵阵体香,比屋里的印度香,更令他迷醉。看着包围他的那对乳房,他忽然担心她会清醒过来,担心她会吝啬地把它塞回衣襟。他没想到,自己内心沉淀的欲望是那么深,那么黑……他即使聚集起全部的道德谴责,似乎也无法战胜它。

她硬拉着他的手,喃喃怪罪道:“显信,显信,你怎么还不摸我呀……”说实话,他已被内心的大火烧得神智不清。他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有一阵子,他显得笨手笨脚,面对她的层层衣服,就像面对一堆铁丝网,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像一只打开了硬壳的山竹,露出雪白的果肉。她一动不动,摆好了迎接他的姿势。他差点被她身体玲珑的美惊醒。他张着嘴,不敢伸手去触摸她的身体,就像怕用黑手弄脏了白纸。不敢随便亵渎的念头,差点吓跑他已勃起的性欲……那天晚上,她把他当显信,他则像一个贪吃的孩子,一遍遍将自己融化在欲望的黑暗中……

幸亏是一阵门风,把他惊醒。看着她裸露的身躯,他忽地意识到自己的恶行。他看着熟睡中的她,足足看了一刻钟。越看,越感到罪孽深重。他惶悚不安地穿好衣服,踉踉跄跄往后院走。天上的紫色星群,犹如大片盛开的紫罗兰,布满天际的星光,使院子隐隐显出轮廓。他看见,一棵伞形幼树刚抽出新芽,青龙山则像一只幼鹿的剪影,安静地蹲伏在镇边。月亮刚升到一竿多高,令他产生浮升的错觉。是啊,包围他的一切多么澄明、多么美好,而他觉得自己像一摊烂泥,十分肮脏。他越是听见风儿沙沙作响,越是憎恶自己,觉得那风声无疑是天谴。

唉,不知是谁把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空空如也,甚至找不到一块砖头。那时,已是深夜两点,实在没辙,他只好溜出后院。整条柳家巷像一个吸了乙醚的人,不再动弹,唯剩隐隐漾在空气中的呼吸声。他第一次被自己的脚步声吓着,沙沙沙,居然那么响,仿佛能惊醒巷子里的所有人。走到粮店附近,他捡到几截不长的草绳,将草绳首尾相接,足有两米长。他毫不犹豫地攀上粮店三米高的墙头,把绳子一头套在凸起的墙柱上,另一头留个活套,挂在自己脖子上。足有半晌,他坐在墙上沉思着,竖耳聆听,仿佛等着老天爷一声令下。是啊,他分明是听到了什么——那是熊熊烈火燃烧的声音。他骤然意识到,这堵墙就是去年他救火的地方,他是去年扑灭粮店大火的那个英雄、功臣。去年盛夏的深夜,人们争相把灭火器传递到他手上,面对劈啪作响的粮店大火,他听见墙下的人群传颂着对他的赞美:“看呐,他真勇敢!了不得呀!这火都能把人烤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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