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新闻网记者 黄乒宾 通讯员 韦如代
2月6日中午,在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县城一间狭窄的出租屋里,三个鼓鼓囊囊的旧书包放在地上,两个9岁的双胞胎男孩和他们8岁的弟弟在地铺上嬉笑打闹。
孩子们的快乐景象背后,埋藏着深重的苦难:他们的母亲为躲债离开罗城,在重庆与他们的父亲邂逅,生下他们兄妹四个。后来,父母相继去世,由于亡父的真实姓名和原籍无从查找,他们三兄弟漂泊半年后被送回外祖母家,妹妹被人收养。然而,舅舅拒绝收留他们……
出走躲债多年,一朝魂断异乡
40岁的覃翠寒是罗城县四把镇四把社区覃村屯村民。她说,1996年,30岁的大姐覃翠娟为躲避债务,丢下丈夫和一儿一女离家出走,到死那一天都没回来过。出走几年后,覃翠娟给娘家人打来电话,自称与“老韦”在重庆同居。后来,他们先后生下三儿一女。至于大姐与“老韦”以何为生,不得而知。 覃翠寒拿出一张外甥们的合影,照片上,三个男孩一一标注着“韦安”、“韦志”、“韦彬”。孩子们告诉记者说,这是他们以前的名字。
记者发现,没有人能知道孩子父亲的真实身份。他最初自称韦国挺,广西东兰籍人,然而,户口簿上显示,1940年出生的他,竟然2008年7月8日才登记户籍,常住地址是“四川省南江县桥亭乡凤凰村2社”,姓名为“李晶深”。
更蹊跷的是,三个孩子的出生医学证明都是2008年7月7日办理的。老大和老二是双胞胎,生于2001年12月26日;老三生于2002年9月23日。第二天,即“李晶深”登记户籍的当天,三个孩子入了户,统统改姓了李,与户主“李晶深”为父子关系。
2009年3月,“李晶深”给覃家打电话,称覃翠娟在重庆病重,希望他们前来。
覃家无人前往。两个月后,覃翠娟病故的噩耗传来。
老大韦安告诉记者,母亲是半夜死在一家宾馆里的,弟弟妹妹们都在熟睡,只有他醒了,看着母亲咽气的。
三兄弟沦为孤儿,亡父籍贯无从查找
覃翠娟死后,“李晶深”把三个儿子送到全封闭寄宿制的重庆新世纪学校。两三个月后,覃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来到重庆,把覃翠娟三岁的小女儿带回收养。
2010年5月的一天,“李晶深”被人发现死在出租屋的床上。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到他的户籍所在地查找,却发现查无此人。因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无法联系到他的家属,“李晶深”的尸体至今仍存放在重庆殡仪馆,无法火化。
孩子们说,爸爸很久不来学校看望他们,有一天,他们三个一起从围墙爬出去,回到出租屋找爸爸。然而,出租屋已经换了租客。没有人告诉他们,爸爸去了哪里。附近一家服装店的老板问了他们几句,然后拨打了报警电话。
孩子们被民警送回了学校。校长神色凝重地告诉他们,他刚刚得到消息,他们的父亲已于一个多月前死亡。
重庆新世纪学校的《老大等三位兄弟移交民政局纪要》记载,2010年7月13日,校方把这三个孤儿移交重庆市沙坪坝区救助管理站。
重庆市《沙坪坝区救管站接受求助人员审核登记表》显示,2010年7月13日,救助站把孩子们“送回当地政府安置”。
然而,在整个南江县,民政部门未能找到这三个孤儿的任何亲属。孩子们被暂时安置在南江县救助管理站。
漂泊半年被送外婆家,舅舅拒绝收留
2010年11月26日下午4时,一男一女把三孤儿带到罗城县四把镇四把社区覃村屯,敲开了孩子们外祖母家的门。女的自称杨某,受南江县公安局之托把孩子们交给覃家。她说,孩子们的处境很危险,黑道上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企图冒充他们的亲属投保,再把他们推到车轮下制造车祸骗保。
覃翠娟的弟弟覃喜春拒绝收下孩子们,杨某等人拔脚要走,被拦住去路。
孩子们告诉记者,争吵中,舅舅抽出了一把长长的砍刀。厮打中,杨某的脖子鲜血流出,他们仨被吓得失魂落魄,夺门而逃。
罗城县公安局宣传科相关负责人银胜春介绍说,他致电四把派出所了解到,当天,该所民警闻讯赶到现场,将相关当事人带到派出所询问。杨某及同行男子的身份证显示,他们一个是浙江人,一个是四川重庆人。两人自称是南江县公安局一民警的朋友,受托把孩子们送来给覃家。杨某的脖子被刀划开一道浅口子,伤得不重,她不愿再作停留,表示“把孩子们送到,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与同行男子匆匆离去。
在电话里,覃喜春对记者说,杨某在把孩子们送来之前,曾给他打过三次电话,他一口回绝,但杨某还是强行把孩子们送来,而且放下人就想开溜,“我负担不起,不可能收下他们的”,所以拿刀吓唬她。
覃翠寒是招婿上门的,夫妻俩就住在娘家,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覃翠寒想把三个外甥带回家,可弟弟说什么也不答应。她只好带着外甥们去亲戚家借宿了几天。善良姨妈怜惜外甥,带着他们租房栖身
2010年12月1日,覃翠寒在县城花130元租了间小屋子,作为自己和外甥们的栖身之所。两张旧床垫放在水泥地面上,就是她和外甥们的床铺。外甥们跟她特别亲,嘴里“三姨”喊个不停。
八九岁的男孩,正是顽皮的时候。刚到罗城两天,老二就不小心撞翻了一锅滚烫的水,右脚烫伤严重。覃翠寒抓了草药给他敷在伤口上,天天换药,一个多月后伤口才愈合。
一些有意领养他们的人来到小屋,对着三兄弟指指点点,挑挑拣拣。来人都争着要老三,抢不到的就要老大。老二脚伤未愈,走路一瘸一拐的,有的人毫不客气地说:“要是这伤好不了,我们岂不是要养他一辈子?”
没几天,老大和老三又被送回来了。原来,老大和老三都惦记着老二,总是闹情绪。老大回来后对覃翠寒说:“我们没爸没妈了,再把我们分开,我们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除非三个一起要,否则八抬大轿来抬,我都不去!”老三含泪苦苦哀求:“三姨,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覃翠寒说,绝望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想往饭菜里拌“毒鼠强”,带着外甥们一起“走”。可“房东是个好人,死在这里会带来晦气,影响人家的生意”。
民政妇联轮番看望,关爱涌向三孤儿
去年12月底,经人指点,覃翠寒开始向县民政局、妇联等部门求助。
2011年1月24日,农业银行罗城支行的李林、武警罗城中队指导员蓝华等好心人给孩子们送来了糖果、猪肉等年货和100元爱心款。
26日,河池市妇联副主席潘冬梅、罗城县妇联主席杨柳等人,带着大米、面条、冬衣、棉被等衣物来看望孩子们。杨柳后来告诉记者,春节假期过后,妇联将积极联系,今年春季学期开学时一定让三孤儿入学,如果以后民政部门有新的安排,再转学也不迟。
28日,该县多家“巾帼文明岗”单位为三孤儿筹集了3410元捐款,通过县妇联送到孩子们手中。
县民政局局长施维荣告诉记者,该局已为三孤儿办理生活补助金的发放手续,从2011年3月开始,每个孤儿每月可以领取100元的生活补助金。此前,他们向孤儿们发放了总共500元临时救助金。建设中的罗城县福利院即将竣工,预计一两月后即可投入使用,届时可以安排三孤儿入住。 心灵创伤隐秘沉重
温暖的含义不仅是“温饱”
眼前,三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男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看很像三胞胎。父母双亡的打击、颠沛流离的生活,似乎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阴影。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讲述着母亲和父亲的死亡,描述舅舅砍伤杨某的情形,语调轻松,甚至有点嘻嘻哈哈。提到父亲的时候,他们模仿覃翠寒的口吻说“那个死老鬼”。
2月6日下午,采访结束后,李林、蓝华等爱心人士驾车把老大三兄弟带到郊区的“米椎林度假村”玩耍。记者发现,他们玩世不恭的笑的背后,隐藏了很多辛酸。
餐桌上,三兄弟一落座,就咕咚咕咚每人喝了三大杯饮料。“黄焖鸡”一端上,他们不约而同站起来,齐刷刷地伸出筷子。
“叔叔阿姨慢吃!我们去外面玩。”三兄弟抹抹嘴,跑出去了。片刻,记者发现,三兄弟没去玩,而是站在大厅,仰着脖子痴迷地看电视——屏幕上正重播今年的央视春晚节目。孩子们说,他们跟“三姨”住的小屋除了两张床垫和锅碗,什么都没有。父亲死前,老大和老二读三年级,老三读一年级。他们把书包从重庆带来了,可是,离开学校大半年,课本都读腻了。呆在屋里没事干,他们就每天到新华书店看书,“书店好多书,看书又不要钱”。长时间站着看书,腿酸了,他们就跑到附近的中国移动营业厅,“那里有电脑玩,也不要钱的”。
孩子们告诉记者,半年多来,他们被陌生人一会儿带到这里,一会儿带到那里;有时候住在救助站里,有时候住在宾馆里。其间,他们多次遭到毒打。“那个‘四眼青蛙’每次赌钱输了,就拿我们出气,用灭蚊拍戳我们的后背,戳得灭蚊拍的柄都断了。”老二比划着说。后来,他们被人从南江县救助管理站领出来,转了几手,交给杨某。
覃翠寒说,有一次,她受了刺激,在孩子们面前流泪,老大说:“三姨,不要哭,十年后我们三个都考上大学,让那些嘲笑我们、嫌弃我们的人看看!”老二说:“三姨,现在人家不帮我们,将来我们也不帮人家!”
2月7日下午,覃翠寒给记者打来电话说,当天上午,她批评老三时,说了句“以后你去读书时,连一年级都考不上”。没想到,老三哭着说:“三姨,我现在没得读书,别人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我不想活了!”说着,他竟然以头撞墙,撞得“咚咚”响。覃翠寒拉也拉不住,急得打110求助。闻讯赶来的民警开导老三很久,覃翠寒也向他道歉,他才渐渐平静下来,收了泪。(热心读者黄先生 李先生 稿酬各80元)
■采访手记
用爱疗伤
老二稚嫩的脸庞上,那双愤怒的眼睛总浮现眼前,令我心悸。
母亲与父亲的畸形“婚姻”、母亲咽气时的恐怖面容、被人四处转运的茫然、舅舅挥刀见血的恐怖、收养人挑选牲口般带来的屈辱……他们的童年早已没有童话,只有这些永远无法忘记的经历。他们变得敏感而脆弱。这种伤害或许会伴随他们一辈子。
我并不担心他们的食宿和读书问题,因为政府肯定会妥善安排的;我忧虑的是,那些惨痛的经历,是否会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福利院、孤儿院可以给他们温饱,送他们读书,但他们需要的不止是这些,他们还需要爱,因为只有爱才能疗伤,才能化解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