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所承诺的数字末日总算来临了，它是由一篇博客文章宣告的。
7 月 18 日发布的这篇文章，其标题听起来相当神秘。“谷歌网址缩短器链接将不再可用，”它宣称。我知道，我知道——这并不完全是来自死亡维度的外星僵尸的攻击。但这一消息还是让我感到不安。这意味着网络的又一大片区域即将“销声匿迹”。
要点在于：谷歌曾经拥有一项在线服务，它为冗长、商业上难以处理的统一资源定位符生成简洁、用户友好的版本——这些关键地址标识了网络上的一切。较短的网址更容易跟踪，对在线商务更有利。谷歌早在 2019 年就停止缩短网址了，但它已经创建的简洁网址一直在正常工作。点击一个，它就会带你到正确的网页，就像它应该的那样。
不再是这样了。在这篇博客文章里，谷歌宣称，从明年开始，所有现有的缩短网址都将被关闭。噗。在网络上，如果你的网址不起作用，你可能就不存在了。你无法访问。要是不费力地重新命名，这些链接背后的所有东西——数十亿个，十年的数字内容——都将无法访问。消失了。不要问 404 消息为谁敲响。
现在，让大量网络内容不可见，这本身并非世界末日。问题是，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而且情况越来越糟。社交网络破产。数字新闻网站关闭。公司撤回他们的在线产品。链接失效。文件找不到。正如俏皮话所说，云实际上只是“别人的电脑”。当云被关闭时，甚至连一丝希望都没留下来讲这个故事。
也许这一切现在都无关紧要。但以后会的。互联网已成为我们历史和文化的默认存档处。而这一切就在我们眼前燃烧殆尽，就像亚历山大图书馆——甚至更糟。自从人们开始在石头上刻字以来，我们首次迎来了一个没有历史的时代。我们即将进入。
试图对这个问题的规模进行量化，这令人心碎。美国最高法院判决中的一半链接不再指向所引用的信息。2021 年的一份报告发现，《纽约时报》网站上超过 220 万个超链接中整整四分之一已损坏。更糟糕的是，皮尤研究中心估计，2013 年至 2023 年期间发布在网络上的所有内容中有四分之一无法访问——这意味着 2013 年存在的网络内容中，近 40%在十年后的今天已不复存在。
如果这些链接没有取代之前的内容——如果博物馆的储藏室和布满灰尘的图书馆书架仍然是我们集体记忆的仓库，那么这些链接的退化就不会让我如此恐慌。我并不是怀念那些与微缩胶片上保存的旧报纸打交道的日子，或者试图说服图书管理员进行国际馆际互借。我很高兴很多老电影可以在线播放，许多绝版书籍只需点击几下就能找到。但档案和数据库不仅仅是存放旧东西的地方；我们保存的东西定义了我们是谁。如今，一切事物中有太多仅仅是数字化的，当它们消失时，会在我们的共同文化中留下一个空洞。
Gawker 消失了。深受喜爱的文化评论网站 The Awl 的也消失了。你可以去图书馆阅读早已停刊的报纸，如《洛杉矶先驱审查者报》或《纽约新闻日报》的全部内容，但要是你想读 Vice 的旧文章，那恐怕只能祈求上帝保佑啦。由于派拉蒙曾经所有权的纠纷，导致 MTV 和喜剧中心数十年的节目被删掉了。
卡通网络档案消失了。雅虎群组、雅虎问答、Imgur 图片服务的大部分、Tumblr 因清除色情内容而被删除的热门部分、Friendster 和其他 Facebook 之前的社交网络上发生的一切、企鹅俱乐部、尼奥宠物、地球村、美国在线和 Prodigy 也都消失了。为过时系统制作的大量视频游戏成了没法玩的回忆。
硬盘的使用寿命是有限的，在向数字化过渡之前，音乐行业于 20 世纪 90 年代用于存储的那些硬盘正在损坏。
总有勇敢之人试图从燃烧着的图书馆中抢救卷轴。但要抢救仅存在于“以太”中的东西，是相当困难的。
退伍军人事务部依法需在退伍军人去世后将其所有医疗记录保存 75 年——但它碰到了问题，部分原因在于数字记录系统不稳定。更别提像个人照片这类东西了，如今大多数只存在于你的手机里，再无其他地方。你在上一份工作中发送或接收的每一封电子邮件，还有已故亲属在他们如今已无法使用的电脑上留存的任何东西？这些都是造就了我们的东西。然而，我敢打赌你找不到它们。
格雷厄姆是“时光倒流机”的负责人，这是一个有几十年历史的项目，旨在为子孙后代收集和保存网页的数字副本。Gawker？是的，他们保存了大部分。还有我提到的皮尤研究，表明超过三分之一的近期互联网内容已经消失？“当我们使用他们的数据重新进行研究时，我们发现大约三分之二的材料被安全地存储在时光倒流机中，”格雷厄姆说。“所以实际上只有九分之一消失了。”
当我们把生活存于设备之中时，我们正在主动地在我们的历史记录里制造出巨大的缺口。这属于自我导致的文化失忆症。
时光倒流机每天会自动归档逾 10 亿个网址。它还持续对维基百科所有 320 种语言版本的数亿个链接进行维护，而这些链接每天会以 10000 个网址的速度缩减。最近，格雷厄姆致力于保存罗兴亚活动家的 YouTube 频道上的 5000 个视频，他们的人民在 2017 年遭受了种族灭绝。“他们要求我们存档，因为 YouTube 经常从他们的平台上删除视频，”格雷厄姆说。“他们甚至不留下，所以你不知道删除了什么。”他说他得到了除了一个因年龄限制的视频之外的所有视频。
通常来讲，时光倒流机面临的最大障碍是付费墙。比如，世界上大多数科学期刊的文章，对于任何有大学附属关系的人而言都能广泛获取。但对于我们其他人来说，这些文章贵得离谱——即使我们的税款支付了它们所描述的研究。如果没有人能支付入场费，那么档案馆就不是真正的档案馆。
但如今，我们的生活存档面临着一个新的威胁：人工智能。当网站不想让人工智能摄取其内容时，它们会屏蔽某种数字爬虫机器人——这与“时光回溯机”所使用的是同一类。“这种情况几乎一夜之间就发生了，”格雷厄姆说。人工智能由于对训练数据有着无尽的渴求，无法访问这些网站。而档案保存人员也无法访问。在人工智能的影响下，更多的信息将消失。
咱们得明白：这可不只是丢失几篇新闻报道或者你最喜欢的成人游泳卡通的片段。一份档案能够保存什么，具体到哪些格式适合其文件柜或数据库，实际上决定了哪些会被铭记。比如说，如果你保存了 18 的银行记录，却不保存缝纫图案，那你的史册将会遗漏很多人。同样，如果你的数字档案只保留盈利企业的记录——因为那些破产的企业最终会销毁他们的服务器——你就会失去那些倒闭公司所努力的一切记忆。而关于过去被记住的内容决定了我们现在能够做什么。“社会就是记忆，”曾在麻省理工学院图书馆担任高级馆藏策略师的玛琳·马诺夫说。“当你失去那段记忆时，这意味着什么？”
无法读取的硬盘和消失的链接并不是历史记录面临的唯一威胁。想想自拍。15 年前，来自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员洛伦·麦克莱纳汉想知道商业过度捕捞和环境变化是否使鱼变小了。于是，她查看了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 50 年来获奖钓鱼比赛的照片。结果发现，举办比赛的渔船公司保存了所有的实体照片，其中大多数照片背面都有手写的日期。
有了这些文物，麦克莱纳汉能够表明，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获奖渔获的大小下降了 50%以上。如果所有渔民都把他们的渔获记录保存在手机里，那这些数据就都无法获取了。相反，我们会受到所谓的“基线漂移综合征”的影响——即普遍认为今天的正常情况在过去也是正常的。
随着互联网的消失，我们把生活存储在设备上，我们正在积极选择在我们的历史记录中制造巨大的空白。这是自我造成的文化失忆症，更糟糕的是，大部分网络都掌控在那些不重视保存的大公司手中。“从长远来看，你无法以其原始形式保存数字对象，”前麻省理工学院图书馆员马诺夫说。“但在企业拥有的情况下，以任何形式对数字内容进行负责任的长期管理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
过去，历史学家常把中世纪欧洲早期的那几个世纪称作“黑暗时代”，它持续了 50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