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22日中午14时许,用完餐的6名建筑工人,结伴来到兴建中的香港观塘区九龙湾伟业街德福花园C一座,搭乘工地临时升降梯上楼作业。
不料就在几人升至12—13楼时,这台升降机突然失控、急剧下坠,短短数秒就载着6人狠狠砸向一楼地面。瞬间,升降机被摔成数截,5名工友手脚俱断,且被升降梯上的钢筋刺穿身体,命丧现场,另一人则在送医途中因重伤不治宣告死亡……
(1979年升降梯惨案中遇难的6名男建筑工)
这出6死悲剧惊动了港岛市民,相关单位迅速组织人员对事故展开调查、制定赔偿计划。原以为惨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没曾想就在19年后的几乎同一时段,这个舒适的“高档社区”又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悲剧,且遇害人数同样为6人、主要案发地同样是C座。
这一次死的是6名女性,以至于不少好事的媒体和迷信的网友都认为,这是19年前的冤魂在“抓阴妻”。
1998年7月22日上午9点,香港九龙中区海傍警署突然接到一通报警电话。
报案者自称是香港侨威集团创始人许经正,自7月21日中午11时许,他49岁的结发妻子林春丽离开公司后就不见了踪影。更重要的是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公司财务查询账户发现,林春丽于7月21日中午11点34分,在九龙城渣打银行取走了77万元港币的现金。许经正怀疑妻子被人绑架,希望警方可以帮忙核实一下情况。
许经正身份显赫,海傍警署丝毫不敢懈怠,挂下电话就立刻组织探员前往渣打银行展开调查。询问了给林春丽办理取款业务的职员甘某后,探员得知,与林春丽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看样子两人关系非常不错,不停耳语着什么。
尽管取钱时林春丽未透露用钱的目的,但看她神态自然、心情愉悦,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该职员替她捆绑好现金后,两人就拦下一辆红色的士,朝九龙湾方向离去。
1998年时,77万港币对普通人来说数额巨大,但对于侨威集团的老板娘来说就不是什么天文数字了,所以林春丽可能是和友人出去打牌?或者是结伴旅游?陪同她前往银行的那名中年妇女是谁呢?
探员们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先返回警署向上级汇报情况。几人刚坐下不久,又有一名陈姓妇女前来报案称,7月21日上午9点30分左右,自己陪同45岁的好友蔡秀珍去银行取了22万港币现金,对方说是和一位名叫林春丽的闺蜜去找大师“作法事”“添寿”,下午就回来,还相约一同去轩尼诗道共进晚餐。
可从当日傍晚开始,自己就联系不上蔡秀珍,就连蔡秀珍的母亲也对女儿的行踪毫不知情。两人都怀疑蔡秀珍是出了什么意外,商议一番后便前来报警求助。
林春丽?听到这三个字探员们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之前报失踪的侨威集团老板娘么?中午11点30分陪她一同去渣打银行取款的那么中年妇女,应该就是失联的蔡秀珍吧?
获悉这一情况,警方立刻对林春丽和蔡秀珍两人的关系网展开调查,得知她们已相交数十年,算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位名叫徐顺琴的闺蜜,此人与丈夫离婚多年,独自抚养着两个女儿,这三人几乎每天都一起吃饭、打牌、逛街,甚至也都非常信奉神明,时不时就聚在一起找大师“作法事”、祈福。
林、蔡二人共从银行取走了近100万港币,作为好闺蜜的徐顺琴应该也和她们同行,至少她会知道两人取钱是去干什么了。于是,警方查到了徐顺琴家的座机号码,试图向她了解一下情况。
谁知一连拨打了数通电话都无人接听,探员们前往徐家敲门也无人应答,这三个好朋友似乎同时“人间蒸发”了……
也就在此时,海傍警署的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有市民报案称中午14时许,九龙湾德福花园T座一名中年妇女跳楼了,不得已探员们只能先放下手中的寻人工作,驱车赶往德福花园处理事故。
抵达现场时一楼的空地上已挤满了围观人群,据了解该女子姓姚,时年44岁,就住在德福花园T座8楼一单元,有目击者看着她爬上护栏,从楼上一跃而下,警方至坠楼地勘查后未发现什么疑点,看样子应该是属于轻生。
然而在进入姚女屋内继续调查、了解情况后,这几名警察却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屋内挂了不少手绘符印,客厅靠墙位置的神明柜上则摆有香炉、黄纸及“法器”等物件,主卧还放着一条蓝色道袍,看情况姚女应该是位虔诚的信徒,轻生之前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而其丈夫解释称(事发时并不在家),姚女生前的确信奉了日本某教派,每年都要缴纳一定的会费,该教派宣称有能力解决教徒的任何烦恼,并帮助他们获得“轮回”“永生”的“超能力”,很可能姚女是受到蛊惑,为了得到“轮回”才选择跳楼的。
最重要的是探员们查看姚女的电话号码本时竟发现两个“熟悉”的名字——蔡秀珍、徐顺琴。姚女的丈夫告诉警方,三人确实互相熟识,蔡秀珍和徐顺琴也是那个日本邪教的信徒!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观塘区警署向海傍警署汇报来一条重要消息:7月8日,蔡秀珍就已经“失踪”过一次,其母亲还前往观塘警署报过案,他们也曾派人去调查过。而探员们在蔡秀珍屋内,发现了和姚女家中类似的道袍、符印、黄纸等物品。只不过7月12日,蔡秀珍自己回来了,声称是去慈云山散心,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而这一次,林、蔡二人已经失踪超过24小时,徐顺琴也莫名失去联系,蔡、徐、姚三人都互相认识且都和那个日本邪教有关,如今姚女已经自杀,会不会林、蔡、徐三人也遭蛊惑发生了意外?
预感情况不妙,海傍警署立刻向CID(全称Criminal Investigation Department,香港警察队的刑事侦缉处)汇报情况,请求搜查徐顺琴住所。7月23日下午5时10分,大批CID探员奉命来到徐顺琴位于德福花园C座501室的房门口。
此时徐顺琴家中大门紧闭,几人敲门好一阵子也无人应答,不过屋内应该开着冷气机,门缝中不时传出丝丝凉意,隔着防盗铁门他们还能听到机器的运转声,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氛。
探员们找来消防队借助工具破门,而刚踏入屋内的那一刻,众人就意识到发生了重大情况:
正对着房门的神坛上摆满了各种祭祀用的法器、鸡鸭鱼肉、鸡蛋、符纸等,神坛上方的窗户顶部外侧则贴有一面镜子,正中央还用红线缠绕着一把剪刀,似乎为某种“辟邪”的工具;
神坛右前方的客厅角落,仰躺着一名中年卷发妇人,此人身穿蓝白道袍、黑白布鞋,面朝上、半睁着双眼、表情痛苦,已经死亡多时;
屋子南侧的厨房门后,侧卧着一名长发中年妇女,也身穿道袍、下着黑色短裙,面部抽筋、发紫,口鼻流涎;
与厨房对开的公共浴室内,又躺着另一名身穿道袍的短发中年妇女,并且和客厅、厨房内女子一样,她也面部抽筋、发紫,口吐白沫;
屋子尽头的两个卧室床上,则分别躺着两名年约15岁的小女孩,两人牙关紧闭、表情痛苦,口鼻处同样有分泌物流出,其中一人嘴角还挂有因被咬破嘴唇而干涸的血迹,不过这两名小女孩并没有穿着道袍。
五名女子均已出现尸斑且肌肉松弛,CID探员初步推测死亡时间超过48小时,而通过辨认后,最终确定这5人分别为:
41岁的屋主徐顺琴(客厅内)、49岁的侨威集团老板娘林春丽(厨房)、45岁的蔡秀珍(浴室),以及徐顺琴17岁的大女儿李迎曦(房2)和15岁的小女儿李迎晖(房1)。
案情重大,九龙凶案组二队第一时间接手了案件调查。CID在屋内搜出三张纸条,经鉴定这些字迹出自林、蔡、徐三人之手,上面分别写下了各自的“烦恼”,包括丈夫出轨、子女好吃懒做、公司运营不景气、亲人身体抱恙等等。看上去就像是跳楼的那位姚女士一样,这三人被邪教蛊惑产生了厌世情绪。
然而探员们仔细调查后却发现了颇多疑点:
首先,根据现场初步观察,5人均属中毒死亡且应该是氰化物中毒,可屋内竟没有找到装有毒药的容器。人在大量服用这类剧毒物品后,数分钟内就会毒发、心跳骤停,如果是自杀,她们不太可能将容器带出去丢掉后再回屋“等死”,也没有这样的必要。这表明很可能在她们死后,有人带走了装有毒药的容器。
第二,经调查得知,除林春丽和蔡秀琴分别取走了77万和22万现金外,徐顺琴也在21号上午9时许,从花旗银行取出20万港币现金,如果是自杀,她们临死前还取走这笔巨款干嘛呢?屋内也没有找到这些钱,是有人在她们死后取走了吗?又或者是被骗走、交给日本邪教了?
第三,警方前往慈云山调查那个日本邪教后得知,他们确实会蛊惑教徒自杀敛财,但都要求教徒们必须独自赴死,这5人聚在一起死亡不符合“教义”。另外,李迎曦和李迎晖并不是该教派信徒,作为母亲的徐顺琴也没理由带着两个女儿一同自杀。
第四,重案组请来民俗专家观察后发现,屋内的那些供品、法器摆设,均不像是为“自杀”所设,更像是祈福、消灾的行为。因此专家认为,很有可能五名死者是被人欺骗后误服的毒药。
第五,警方调查了徐顺琴家中座机通话情况,发现案发的7月21日中午11点15分和12点26分,共有两通电话打来,但对方用的是两个不同位置的公用电话,此人似乎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第六,鉴证科对神坛上摆放的供品及三封“遗书”鉴定后发现,上面竟然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指纹,哪怕林、蔡、徐三人的指纹都没有,显然有人刻意清理过现场。
7月24日晚,法医的尸检报告也顺利出炉,证实5人均为氰化钠中毒,且体内的氰化钠含量远高于致死量,死亡时间则在7月21日中午1点30分~2点30分之间。
结合以上线索,重案组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动机为劫财。于是警方立即着手对林、蔡、徐三人的人际关系展开摸排,尤其是她们身边那些熟识“道术”“法术”的江湖骗子。没费多大功夫,徐顺琴的新男友就率先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时年44岁的毕某与徐顺琴交往近6年,此人在旺角的亚皆老街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对外还自称是“茅山道士”,交际面颇广。徐顺琴和林、蔡三人会对“神明”“法术”深信不疑,也多多少少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探员们深入调查后发现,毕某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初中肄业后借着“茅山道士”的名号招摇撞骗掘得第一桶金,为了装点门面,才开设了这间贸易公司以提高知名度。他也确实凭借着老板、道士的双重身份敛得不少钱财,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名气的“成功人士”。
然而,由于遭受了1998年金融风暴的冲击,他开设的那家贸易公司近期生意惨淡,欠下不少债务,就在案发前四个多月,徐顺琴还转账给他400多万港币还债。
最重要的是,案发后这个毕某突然不见了踪影……
林、蔡、徐均随身携带了不少现金,这些钱却都不翼而飞,毕某又急需要钱,甚至他还自称是“茅山道士”熟悉各种祭祀礼仪,因此重案组结合民俗专家的观点后推测,极有可能徐顺琴逼男友还钱,走投无路的毕某只能以替三人消灾、祈福为名,骗她们喝下掺有氰化钠的毒水,并伪造自杀假象迷惑世人。
而由于担心警方事后追踪到自己,杀完人后毕某还自作聪明地擦除了指纹,甚至行凶前还刻意使用公用电话,以免暴露案发当天与徐顺琴等人接触过的事实。
不过,毕某现在人跑哪去了呢?作为一个从事贸易的商人,或许此时他已经离境香港了吧?于是重案组决定先调查一下毕某的出入境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跑到警署“自首”了。
据毕某交代,自己和五人的死完全无关,7月21日上午8点,他就离境前往珠海与客户谈生意,一直到7月23日即案件曝光当天傍晚才回来。可刚回来几个小时,得知他回港的债主又闻讯找上门,无奈第二天(24号)一大早他又躲到了象屿山,甚至都不知道女友徐顺琴死亡一事,直到昨日从朋友那听说警方在搜捕自己才出来解释……
为此毕某还拿出自己的行程、住宿证明,重案组联系海关后也证实他并没有说谎,不得已,重案组只能暂时排除了他的嫌疑。
毕某没有任何作案时间,和三名被害人有密切联系的其他亲友也都一一排除了嫌疑,一时半会,重案组没了头绪,只能扩大排查范围寻找漏网之鱼。
7月27日,在走访摸排近千人后,探员们又了解到一个重要情况:有一位来自广东,自称是“周易大师”的中年男子李育辉,近半年来与林、蔡、徐三人接触过数次,7月19日他还持通行证赴港,直到7月21日晚才离境。
最关键的是7月21日中午打进徐顺琴家的两通电话,均来自九龙土瓜湾的侯王道附近,而李育辉赴港后都住在表妹家中,其表妹寓所就在侯王道73号。并且案发前一个星期,徐顺琴还对友人说过要找“李大师”作法“祈福”!
据了解,李育辉于1958年8月15日出生于广东澄海市,小学毕业后就职于某果蔬公司,后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某报社驻汕头站“记者”,不久又辞职在汕头开设了一间理发店,现居住于汕头市先东巷29号。
在改行当理发师期间,他曾向人学习过一段时间的周易卜卦,也经常会给人算命赚点外快,逐渐有了一些名气。他之后就像徐顺琴男友毕某那样,对外自称“周易大师”,到处招摇撞骗。
几年前,李育辉和家人一同前往香港看望在那定居的表妹姚素娟,发现很多当地妇女都特别迷信,便再次借“周易大师”的身份,时不时赴港开设“祭坛”为他人“祈福”“算命”赚外快。
正巧蔡秀珍女儿与姚素娟女儿是同班同学,小姑娘经常在姚素娟家见到李育辉,熟悉起来后,她将这位“李大师”介绍给母亲认识。不多久,蔡秀珍又向两位好闺蜜引荐李育辉,四人就这么建立起了联系。
1998年6月上旬,林、蔡、徐三人相约前往深圳找李育辉“看命相”,同年6月29日,李育辉又在徐顺琴弟弟的陪同下,到德福花园的命案现场看过“风水”。
另外,在案发前半个月的7月初,徐顺琴与表妹一同参加了某位亲友的酒宴,席间徐顺琴不断向表妹及另一位宾客吴某介绍李育辉的“神奇”之处,还透露自己已邀请李育辉7月20日左右来香港帮忙“添寿”。
从已掌握的情况来判断,这个李育辉具备有作案条件,于是重案组便让姚素娟通知他前往香港说明情况。李育辉回应警方,自己确实应约给三人“祈福”,但7月20日中午,徐顺琴却告知她们约了另一位名为“一指禅徒弟”的人代替他作法事。为了表示歉意,徐顺琴还给了他5000港币作为“补偿”,逗留一天后他只能返回汕头。
另外李育辉还表示,自己的通行证已经过期,没有办法亲自前往香港录口供。可警方查询后发现,李育辉的通行证有效时间是7月16日~8月16日,并没有到期!
李育辉有作案时间、条件,却撒谎不愿意配合调查,显然在刻意逃避什么。7月28日,香港警方将情况与汕头警方共享,经过一天的讨论,粤港两地警方首度就“7.21命案”展开合作。当天晚上,香港警方便前往侯王道73号姚素娟住所展开搜查。
在姚素娟屋内,探员们找到两张符纸,以及一根像银行用来捆扎现金的橡皮筋和两段蓝色尼龙绳。其中两张符纸与徐顺琴家中神坛上的符纸样式比较一致(手绘符纸);而尼龙绳和橡皮筋,经在21日给林春丽办理取款手续的渣打银行职员甘某回忆,就是他亲自打成结的那两段尼龙绳与橡皮筋。
因为这两段尼龙绳的打结方式非常特殊,整个银行里面只有这名台湾职员使用此方法。换句话说,林春丽、蔡秀珍和徐顺琴消失的巨额现金极有可能就是被李育辉取走的,此人有重大涉案嫌疑。
7月29日一大早,香港警方再次返回命案现场,利用最新的波段光源技术对所有房间进行地毯式搜查。果然,在两个小女孩陈尸的卧室以及厕所内侧门锁上,技术员提取到共计9枚指纹,之后又在尼龙绳和橡皮筋上也提取到8枚模糊不清的指纹。
经比对,尼龙绳和橡皮筋上提取到的8枚模糊指纹,与案发现场提取的9枚指纹较为一致。
另一边,内地专案组发现李育辉从7月28日起,将全部通信工具报停,办案人员综合分析有关信息及线索后,掌握了几名与李育辉有密切联系的关系人。其中有人告诉警方,李育辉从香港回来后非常注意收看香港电视台的专题新闻节目,且情绪也很不稳定,似有什么心事。
至此两地警方已认定李育辉具有重大作案嫌疑,至少他是知情者,于是决定对其实施抓捕。